霧鎖白云庵(散文)

□ 文/鐵夫
十八日。下午。雨。
頒獎會結束之后,因為時間關系,我們被安排到距縣城僅五公里之遙的白云庵一游。
似乎才剛剛關好車門,似乎才拐出幾個小小的轉彎,甚至連解說員被詩人們油腔滑調卻又不乏風騷的調侃打斷、尚未來得及從笑聲中回到解說的正題,我們,就到達了目的地。
也許是為了準確地為白云庵釋名,終年繚繞的白云換成了白茫茫的濃霧,不要說白云庵,連四周的山脈也無法看見,到處是白蒙蒙一片,能見度不超過三五米。按照宗教律規,尼住庵、道住觀。白云庵應是僧尼的修行居所,青燈古佛,月色梵唄,澄清的空妙境界超凡脫俗;不知為什么如今的白云庵成了道士的安居所在,道家玉笛笙鼓、爐火丹霞,仙氣氳氤的歸宿是云瑞天堂。這其間肯定有很多神秘誘人的故事,甚至有激烈的文化碰撞,可惜隱匿在云霧里的故事,只能是霧里看花不知所云了。
不過,這種霧,很獨特,不是飄渺游弋的那一種,更不是羞羞澀澀的那一種,完全是一種有理有據的厚重!有根有基的密實!扯天扯地的濃釅!一句話:此霧有道,道行綿遠。
按照導游的解說:這里的霧,只有在它愿意的時候,才會露出山頭,讓你領略文成山脈的柔婉與秀美;要是它不愿意的話,哪怕你千呼萬喚也不會露出一絲縫隙,就像今天下午,也不管你是來自遙遠的北國還是南疆,更不管一個個自恃才高八斗、聲氣如牛的詩人如何大呼尖叫,它就那樣以一種切切實實的遮蓋,讓你知道文成的靈山秀水具有怎樣的一種神秘和凝重!
走下車就是石級,既險且陡,似乎從一踏進這座巖庵嶺開始,便毫不客氣地給你一個下馬威,讓你知道這并非等閑的名山秉持著怎樣的一種威嚴,同時也提醒你:要見到真佛,就是難!
雖然霧很濃,卻仍然無法掩蓋路旁一株緊接一株的碩大楓樹。聽詩人慕白介紹說:這種楓樹最適合在文成生長,加上沒有多少用處,甚至連做柴火都不好燒,所以就被保留了下來,成長為參天的巨樹,同時,也成就了只有文成才有的獨特風景!
在文成縣境內,像這樣的楓樹古道,共有六七十條!所以,在文成,這種紅楓古道,絕對不是個案。這是文成人民的生存智慧,也是一種文化的具象傳承,因為有了文化的根,才會鋪就這樣獨特的路——紅楓古道,文成的旅游名片。
沿著陡峭的石級,沒有走出多遠,一個個詩人早已氣喘吁吁。在這群攀登的隊伍中,年近七十的吳思敬老師、葉坪老師,他們就是不服輸,宛如路邊遲遲不愿吐露紅色的楓樹,在抗爭,在堅持,在沖刺,在攀爬不止!哪怕秋天已經到來,哪怕早就應該更換顏色!然而,就是要高舉綠色的旗幟,高喊綠色的宣言,堅挺著,鎮定而又莊嚴,雖然緘默不語,卻有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沉默的力量!就像這臺階,每一個人,不管男女,不管老幼,不管你是穿著休閑裝還是穿著西裝,也不管你是穿著旅游鞋還是高跟鞋,你都得走,無論是快還是慢,是李少君先生 “勝似閑庭信步”般的輕松,還是如我等張大嘴巴喘息、“汗水濕透衣背”般的吃力,任誰,都無法落下一級臺階!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卻又必須奮力向前別無選擇!
也不知是修了多少世的行,才換得到此一游!絕壁之中,一座寺廟就那么穩穩地佇立千年!這就是白云庵也叫巖庵。絕壁之中,古色古香的飛檐高高地翹著,將我們一顆顆訝異的心挑起來,懸在空中,被白茫茫的濃霧糾結、纏繞、浸泡,隱隱中,似乎看到了佛的微笑,又似乎有了瞬間的頓悟,會意于禪的玄妙。
一注飛瀉的山泉,看不見源頭,從山崖突然流泄而出,直直落在白云庵,清洗不惹污穢的庵頂,反倒讓我們這一幫以詩人自詡的俗人無端地擔心會將這從唐代屹立至今的白云庵給沖壞了。飛濺的水珠,更是無法融入我們冒出的汗珠,用一種嗖嗖的涼,擊打我們瑟瑟的冷,以及我們裹著汗液的微微的熱。在涼熱交替中,在冷暖對沖中,疲憊與勞累在慢慢消失,重重的喘息在趨于平和,包括周圍的霧,都在靜靜地散去。
在這座古庵里,我們沒有看見尼姑或者和尚。其實,對于這座古寺,沒有尼姑或者和尚并不重要,只要有這滿山的霧,有了這終年繚繞不散的霧,就宛如有了綿遠悠揚的鐘聲,有了照亮滾滾紅塵的經書與佛卷,更有了敲打晝夜的木魚聲聲。
此時此刻,我們面對古庵,古庵面對絕壁,絕壁面對大山,大山面對白茫茫的云霧。我們不需要追問:古庵的背后是什么?霧的深處是什么?佛的笑容背后是什么?世界的另一邊是什么。此時此刻,只需袒露胸膛,讓心臟的跳動應合霧的滾涌,讓翕動的肺葉迎送山風的呼吸,讓心靈與肉體被云霧擁抱得緊些、再緊些……

當我們的目光從絕壁中回到地面,我們的身子似乎真的有了一種輕松,一種成仙的酣暢!胺鹗沁^來人,人是未來佛”這句話猛然浮現在我的腦海。是的,今天到此一游的,不僅僅是一個個詩人,更是一尊尊未來的佛,關鍵看我們是否真誠地面對繆斯,是否真的一心向詩。佛說:一心向詩,也就是一心向佛。
在下山的路上,李南和翁美林似乎不制造一點點高潮就對不起這座名山、對不起這次秋意的旅行、對不起這次所獲得的詩歌獎——秋雨飄灑得最綿密的時候,她倆卻遠離了大部隊,迷入到另一條醉人的路徑。雖然她倆飽嘗了孤絕的風景,浸潤了大雨的酣暢,卻讓滿車的騷人打爆了五花八門的手機,直到其中一人從艷麗的風景中迷途知返,接聽了近似于呼救的電話,才讓眾人從焦躁中放下騷動不安的心,并制造出一些“詩眼”般的亮麗詞句,將凝結在車窗上的霧氣擦拭出一道道樂呵快意的痕跡。
雖然,路旁的楓樹還在一個勁地綠著,滿樹旺盛的生命還在全力抗擊秋的浸染,尤其是那碩大的堅挺,似乎是堅毅的宣言,然而,偶爾的一片落葉,用通紅通紅的顏色在訴說秋的消息,用無怨無悔的墜落在體證秋的秘密,用清晰可數的葉脈在講述秋天的不可抗拒——文成的秋天,真的來了。
濃霧中的燈光如迷離的醉眼,辨不清文成的夜色;氐綗艋鹬械奈,卻清楚地知道:厚重的霧,依然如唱詩班的歌聲,縈繞在巖庵嶺;依然如誦經的悠揚,在白云庵繚繞不散,而這繚繞如香火的文成的霧,必將在歲月的深處恣意盤桓,必將在我記憶的深處香意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