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故事
文/周懷春
文成多山,而老家石垟一帶更是層山疊嶂,連綿不絕。有山就有鳥,像我們這些山里的孩子們,就是聞著花香聽著鳥鳴聲長大的。我想,并不是單單我們這一代,其實我們的祖祖輩輩都像我們一樣,同樣也是伴著年復一年的鳥鳴從少年到白頭,度過了這悲悲喜喜的短短的一生,這瞬逝的一生,總是和鳥的叫聲結下了不解之緣。
在我們老家,最多的鳥兒非麻雀莫屬。嘰嘰喳喳成群結隊飛來飛去,多的時候可說是遮天蔽日,黑壓壓一大片。
麻雀在以前國家列入“四害”之一,被大批量毒殺,特別是在食不果腹的饑荒歲月,村民在曬谷的時候總是要千方百計地驅趕麻雀,麻雀被打殺得幾近絕跡。后來,專家們又給麻雀平反,說麻雀吃掉的害蟲比吃掉的谷物還多,是益鳥,才從“四害”中被剔出,但數量已少得可憐。
后來從一篇報道中曾看到過,因為國內麻雀數量驟減,害蟲泛濫成災,國家又從國外引進了很多麻雀。報道還說引進的麻雀個頭比本土的要小,且不怎么鳴叫,本土麻雀是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比較吵鬧的。后來我也觀察了好長時間的麻雀,確實現在的麻雀個頭上還真的比以前的小了些許,而且也比先前的麻雀安靜多了,個中原因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今我也不知其然。
在老家,除了麻雀,見到第二多的鳥就是燕子了,但燕子不是留鳥是候鳥,總是在每年的春天來到,又在當年的秋后飛走,它們的來到,就是在老家木房子的橫梁上筑巢,繁衍后代,然后等小燕子成長會飛翔了,就帶領著后代們飛回南方更溫暖的地方去過冬。燕子是我們這一帶數量最多的候鳥,雖然有時候也有大雁從我們村莊的上空飛過,但它們只是過客。

在當年可是沒有什么野生動物保護法什么的法令的,土槍在農村是合法持有的,飛禽走獸只要你喜歡,愛打什么就打什么。
小孩們沒土槍,就玩彈弓,有時候也能打到飛鳥,不過有一例外,就是誰也不打燕子,雖然燕子就住在家門口的橫梁上,要打是太容易了,但如果是哪個頑皮的小屁孩膽敢去打燕子,立馬就會遭到大人們的制止和責罵。大人們說燕子是益鳥,幫我們捉害蟲護莊稼的。燕子是會說話的,你聽,它們在梁上跟我們說:“不借你的鹽,不借你的米,梁頭光住住!弊屑毬犅犙嘧拥哪剜,還確實有點點像。
除了以上兩種數量眾多的鳥,在石垟老家就數杜鵑最為人所熟知了,杜鵑品種繁多,叫聲獨特,并且都是有故事的鳥。
按照它們的叫聲出現在不同的時間段,最早出現的是清明鳥(三聲杜鵑),這種鳥的叫聲清亮悠遠,只是這種鳥的鳴叫聲的背后有一個凄慘的故事。
老家的老一輩以及老老的老前輩根據此鳥的鳴叫,演繹出這樣的鳥語:“清明處州(處州為現在麗水市的古稱,文成在以前屬處州管轄),阿爸去買牛,阿媽去買肉,火爐膛頭的饃糍(清明果)焦臭,手抓子燙溜”。
詳細的解釋為:有一戶貧困無比的農戶,在清明的時候斷糧斷炊,父親無顏再活,跳河死了,走前騙孩子說:“爸爸出門去買耕牛了,買回耕牛就可以犁田種地了,咱們家就有糧食吃了,孩子呀,你好好在家等著吧!焙⒆拥膵寢屪蟮扔业鹊炔坏秸煞蚧貋,絕望了,就出門到山上上吊死了,臨走前把一個鄰居送的清明果煨在火爐里,告訴孩子說,媽媽出門去買肉,買回來給你吃,叫孩子好好在家呆著,等火爐里的清明果煨熱了就扒出來吃?墒呛⒆泳镁脹]等到媽媽買肉回來,而火爐里煨著的清明果都煨焦掉了,用手去扒清明果的時候手又燙爛了。后來,小孩子也餓死了,化成了一只清明鳥。
聽長輩給我們講清明鳥的故事,總是聽得我們心里酸酸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在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一道至今都抹不去的傷痕。
其次就是布谷鳥(大杜鵑鳥),在我們老家也叫“國公”鳥,其叫聲就是“國公”、“國公”地叫著,而“國公”是我們老家人對一種野生水果(也是中藥材)覆盆子的俗稱,這種鳥叫的時間段正好是覆盆子成熟的時候。布谷鳥的叫聲同樣洪亮、清遠,聽了使人心情舒暢,正值陽春三月,恰是稻谷播種的大好時光,老家人不用管時令,聽到這種鳥的鳴叫,就知道是春播的時候到了。

布谷鳥的鳴聲過去后,接下去芒種鳥又開始鳴叫了,芒種鳥(小杜鵑)的叫聲有五個音節,也是被家鄉的上輩們聽出了鳥語,以及鳥語里的故事。
“芒種緊緊插,芒種緊緊插,插田莫兌(調換的意思)工,一工等兩工!泵⒎N鳥的叫聲和“芒種緊緊插”是非常相似的諧音,家鄉的先祖們也是根據其叫聲編排出了又一曲悲傷事。
說的是有一個單身漢,在芒種的時候,幫助別人先插秧,等他幫助把別人的田全插完了之后,再回來插自己的秧的時候,已錯過了時令,荒蕪了自己的田地,最后沒了收成餓死了,化成了芒種鳥,其叫聲就是勸告后人不要學他的樣子,在芒種的時候,趕緊插秧,不能和別人換工,不然誤了時機,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三聲杜鵑(鷹鵑)的叫聲非常地執著,日夜啼鳴,從三四月到五六月,一聲緊接著一聲。這種杜鵑在我們老家祖祖輩輩的認知里,才是真正的杜鵑,可老家人叫此鳥并不叫杜鵑,而是叫“謝豹”(因其叫聲酷似“謝豹咯”),杜鵑花也不叫杜鵑花,而叫“謝豹”花,也就是映山紅,杜鵑花在我們老家這邊是那種開粉紅及白色花的,與“謝豹”花也即映山紅是分開來稱呼的。
關于鷹鵑也是有故事的,不過和“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的故事完全兩碼事,純粹是本地的流傳故事。
說杜鵑和“謝豹”是兩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后來“謝豹”犯事坐了牢房,杜鵑去探望好友“謝豹”,發現好友頭發很長,披頭散發。胡子拉渣,就懇求牢頭讓“謝豹”出獄去理個頭發再回來坐牢,自己暫時代替“謝豹”坐一下牢。沒想到“謝豹”一去不復返,杜鵑只好替罪坐牢,再也出不去了。
杜鵑越想越氣,覺得“謝豹”背棄信義,氣得吐血而亡,死后化作一鳥,日夜啼鳴:“謝豹咯”、“謝豹咯”,是呼喚好友還是責罵好友就不得而知了,傳說是杜鵑吐出的鮮血把滿山的花都染紅了(也就是映山紅)。

鷹鵑的叫聲從春到夏日夜啼鳴,一聲接著一聲,叫聲響亮高亢,所以給人印象非常得深刻。
在我們老家除了各種杜鵑是鳴禽之外,還有很多其它不同種類的鳴禽,有竹雞、斑鳩、喜鵲、烏鴉、紅嘴藍雀、貓頭鷹、老鷹、雉雞、山雞、山鳳凰(鷴鳥)等,其中有的是國家保護動物,如角雞、雉雞、紅嘴藍鵲、鷴鳥等,而且是非常漂亮的珍禽。
在這些鳴禽里頭,竹雞的叫聲也是讓人聽過之后就很難忘記,竹雞的鳴叫和鷹鵑叫聲一樣響亮:“齊哆呱”,“齊哆呱”也是三個節拍。老家人說,竹雞一聲,天就要下雨了,還依著竹雞的叫聲編了個順口溜:“齊哆呱”,“齊哆呱”,曬谷焦(干燥的意思),搗米搗勿白。意思是說曬好的谷又被雨淋了,搗不出白米了。在以前,老家人沒碾米的電機,都是放石臼里搗的米。
喜鵲是老家人喜歡的鳥,叫聲很像拿了把算盤在搖晃,“喳喳喳”,雖然叫聲不動聽,但老家人卻說喜鵲門前叫,喜事要來到。而烏鴉和貓頭鷹就不招人喜歡了,只要烏鴉老叫,就會令老家全村人的心忐忑不安,感覺會有什么禍事臨頭。
尤其是貓頭鷹,在寒夜里“嗡嗡嗡”,“咕——咕”地叫,更是叫得人心惶惶,在我們老家都說這個貓頭鷹是閻王爺派來招魂的,家有老人或病人的,聽到貓頭鷹不斷地叫喚,那真是讓人惶惶然不可安睡了。

打我從懂事開始,就知道老家人是善待鳥類的,不管是良鳥、喜鳥,還是惡鳥(指烏鴉和貓頭鷹,老家人迷信,說這二種鳥為不吉祥的鳥,其實都是益鳥),老家人都不會殺害它們,而且很有文化修養地勸告后輩們:“勸君莫打枝頭鳥,子在巢中望母歸!甭牬笕藗內绱艘徽f,誰還忍心下手打鳥呢。
現在,自然生態有了改善,鳥類在老家的數量也在不斷增加,不過隨著遷村并鄉,撤鄉并鎮的時代潮流,很多的小村莊已不復存在,許多大一點的鄉村,常駐的人也不多了,中年人、年輕人、小孩子們都去了城市,留守的都是一些年老體衰的上了年紀的舍不得離開故土的老年人。
我不知道,坍塌的房梁還有燕子筑巢嗎,但我知道,懂鳥語和農事的人是愈來愈少了,田地都荒蕪了。邁步在老家的鄉間小路,鳥語依舊:“布谷、布谷、”,“清明處州”,“芒種緊緊插”……朦朦朧朧間,父輩們似乎又復活了過來,在熟悉不過的古老的田頭地角忙碌了起來,炊煙裊裊,鳥語聲聲。
